手机上的闹铃响了, 容白从被子里伸出手,按下了关闭。

他缓了几分钟才坐起来, 有些茫然的看着房间,他明明记得自己在一间纯白色的房间里,还看到了江岩柏。

对了……江岩柏还让自己去找他来着。

容白感觉自己有些不清醒, 好像喝断片了一样,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翻看了自己手机里的短信, 但是一无所获,手机短信被清空了。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有清理短信,他没这个习惯,每次几百条短信从来都不会删。

容白更疑惑了。

这时候, 手机正好接收了一条新短信。

上面写了江岩柏现在所在的地点,年龄,正在干的事。

甚至还科普了现在的时代背景。

整个短信似乎都在说:“快去找他,快去啊。”

容白不慌不忙的穿好了衣服,他下楼遛了一圈。

楼下开着餐馆,不少人都穿着外套, 早春还是有那么一点冷,容白把运动衫的拉链拉起来,去街边的小馆子喊了一碗米粉。

直到米粉入口, 容白才感觉有些不对,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筷子。

他有些不能理解, 自己从来没有进过这样的小餐馆, 但无论是招呼老板喊菜, 还是根本不在意这看起来并不干净的环境,都不像是自己。

容白就这么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的吃完这碗米粉,因为味道不错,还多加了一份牛肉邵子。

街边是大大小小的铺面,也有不少摆地摊的,生活气息很重。

人们穿着当下流行的衣服,大衣衬衫喇叭裤,女人烫着泡面头,男人梳着三七开。街头还有喇叭,放着词都听不清的摇滚歌曲。

年轻人在街头上跑着,骑着自行车。

现在汽车不多,但是街上也零零散散的跑着几辆,都是大老板才能开车。

这场景看着实在有趣,容白也就在纪录片里看过,他虽然也是这个时候出生的,但这会儿他应该还是小屁孩的年纪,记不住,也没太大印象。

他有意识起,家里就很富裕,爸爸的生意做得不错,在帝都谁也会给几分薄面。

有什么好玩的新东西,他总是能第一时间拿到。

容白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他从来不缺钱,所以没有金钱概念。

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穷。

但大概是遗传他身为高级教授的母亲,容白的学习倒是一直不错,虽然总是逃课,竟然也能考上一个重本大学——虽然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可也能勉强排进前十。

容白并不好学,大学毕业之后几乎把所有不感兴趣的课程知识全部还给了老师。

不过他妈妈倒是从来没有对他高要求,虽然自己是高级教授,可是只要容白不干出格的事,她是从来不会责骂容白的。

容白吃饱之后才慢慢悠悠的根据地点提示去找江岩柏。

现在的江岩柏已经没读书了,高中辍学,在外头打起了零工。

容白也只是大致知道一点,他很少听江岩柏提起这段往事,也不知道江岩柏以前过得好不好。

江岩柏不说,容白问了几次之后也就不再问了。

短信显示的地点在闹市区,城中心,人是最多的,同时也是最脏乱的。

这里的地价最贵,拆迁不起,外围的大多数都在拆迁重修了,只有市中心还维持着十几年前的样子。

不过人多,热闹,商贩也愿意往市中心跑。

容白看了一路,从一开始兴趣贸然变得兴致缺缺。

大约找了半个钟,容白才在一条老街的胡同里看到了蹲在角落的江岩柏。

江岩柏戴着一顶遮阳帽,面前摆着小地摊,倒也没卖多少东西,就是些小玩意。

主要是孩子们喜欢的一些卡片和小零食,成本不高。

不过他没去到好位子,在这里头几乎无人问津。

容白在摊位前蹲下来,不过江岩柏低埋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不清脸。

“看好了问我价就成。”江岩柏说了一句。

容白随意翻了两下,都没什么兴趣,他搭话道:“你这样卖的出去吗?”

就在容白开口的一瞬间,江岩柏突然就把头抬起来了。

容白背着光,江岩柏看不清他的脸,江岩柏死死睁着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江岩柏不说话,容白倒是觉得有点尴尬,他见江岩柏眼睛也不眨的看着他,身上莫名其妙就起了鸡皮疙瘩,容白又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堂哥?”江岩柏虚着嗓子喊了一身,突然就站了起来,他发育的早,十九岁就有了一米八几近一米九的个头,比容白高了一截,容白还有些蒙圈的时候就被江岩柏给抱住了。

江岩柏双手就环在容白的腰上,用力之大简直要把容白拦腰截断。容白喘不过气了,他一把将江岩柏推开,气喘吁吁地支着自己的膝盖,态度很是不好:“谁是你堂哥啊!”

容白这么一说,江岩柏也愣住了,他和容白分别了将近十年,周边的人也像约好似的统一忘了容白的存在。他一个人守着那短暂的记忆,守了十年,自己也有些恍惚。

按道理来说,容白原本就比他大十多岁,又过去了十年,粗略算算,也该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了。

怎么可能一点变化也没有。

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和容白一模一样,同样年轻,同样标致,就连皱眉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江岩柏紧抿嘴唇,他抱着那么一丁点希望问道:“你是不是叫容白?”

容白倒是吓了一跳,他和江岩柏小时候可不认识,江岩柏是怎么知道自己名字的?

可是容白倒也没准备隐藏或者掩饰,很是自然的点点头,反问:“怎么?你见过我啊?我怎么不记得以前和你见过?”

他竟然忘了?

江岩柏愣在原地,迟迟不出话来。

但是很快,江岩柏反应了过来。

忘了好,忘了也好。

自己小时候那么惨的样子,他要是一直记着,自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刹那间,江岩柏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模样,似乎也没比小时候好多少。

打初那几年,家里还是不错的,李大壮成了工头,工资从三十变成了八十,李家媳妇也是个能干的。去菜市场帮忙,后来找了路子,也租了个摊位。

家里眼看着就起来了。

结果初中毕业那年,李大壮在工地的时候被钢筋砸了,在床上瘫了一年,身边离不开人。

两个老的年纪也大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儿子呢?

李家媳妇也只能回了家,照顾丈夫和公婆。

那一年,江岩柏原本不打算读书了,家里存款用光了,又背着债。

吃饭的钱都是问题,更何况自己读书呢?

但是李家媳妇不同意,她咬着牙,逼着求着江岩柏去读书。自己白天照顾家里人,晚上去街头捡破烂。

本来已经变成干净体面的她,一个月像是老了十多岁。

就这么干熬着,江岩柏熬到了高一,终于熬不住了。

李大壮虽然没真的瘫痪,但是左腿使不上劲了,也走不了多久的路。原本他就没什么文化,就靠卖力气挣钱。

看着媳妇这么辛苦,江岩柏也辍学去找活路挣钱。自己的老父老母半夜也会偷偷跑去城边的垃圾场里,那里离家可要走一个多小时。

李大壮一时想不开,就喝了农药。

好在江岩柏正好回家,当下把李大壮背去医院,才救下了一条命。

一家人不知道怎么活了,但是哭过之后,第二天天亮,还是得站起来。

还是要活下去。

江岩柏白天就找个地方摆点小摊子,晚上去路边摊帮忙,周末去那些大超市帮忙卸货。

一天十六个小时连轴转,他竟然也把这个家撑了起来。

偶尔也能买点肉骨头回去顿顿汤。

李家媳妇也差不多,她挣得那笔钱要去还债,江岩柏挣得就是这个家所有的收入了。爷爷奶奶被江岩柏强制性的留在家里,不准他们半夜再去垃圾场了。

江岩柏也害怕,要是哪天两个老的倒在了垃圾堆里,那怎么办?

好在还有一套房子,他们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欠债的时候,江岩柏也提议要把房子卖了,李家媳妇不准,她说这是江岩柏父母的遗产。卖出去简单,买回来就难了。

一家人就这么干熬着,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债还完。

江岩柏埋着脑袋,不知道自己去看容白。

他曾经发誓,要让容白看到一个更强大的自己,要让容白知道自己可以保护他。

结果呢?到头来,他并没有好上多少。

“你怎么不说话了?”容白有些奇怪,刚刚还那么激动呢,“我说,你摆这些东西也不去学校边上,在这儿卖的出去吗?”

江岩柏闷声闷气地说:“学校边上的位子早被占了,我去不了。”

容白更不明白了:“那你去不了学校,你在这儿摆摊子,还不如卖些老头老太太的喜欢的。”

江岩柏愣了愣,他脑子没转过这个弯,现在却突然被点醒了。

容白忽然问:“要不我和你搭个伙,我和你一起做生意怎么样?”

江岩柏没说话。

容白有些急了:“你说话啊。”

江岩柏这才说:“我不占你便宜。”

他不想再依赖容白了,他要自己站起来,自己顶天立地。

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容白,要靠自己的本事。

容白却不知道江岩柏在犟什么,他只觉得江岩柏不识好人心,和以前一样的以自我为中心。

他这么一想,自己也索然无味。

“算了。”容白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褶皱,他越是看江岩柏,就越是失望,江岩柏骨子里头就是这种人。

他把自己藏起来,什么也不说,把门和窗都关上,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容白最初觉得江岩柏有个性,后来觉得这完全就是心理缺陷。

即便两人已经组建了家庭,可江岩柏就是不信任他。

容白越想越气,索性不和江岩柏说话了。

江岩柏看着容白,他有些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让他把自己所想的说出来,实在太难了,他艰难的解释道:“我只是不想靠你……”

说完,江岩柏又垂下了头,他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不想让容白直观的感受到自己无能。

容白愣了愣,他呆站在原地,显然也没预料到江岩柏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随后,容白笑了,没有任何掩饰,也并没有丝毫造作,他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的欣慰,他像个哥们一样去拍江岩柏的肩膀,口气也变好了:“那有什么?现在做生意谁不需要个合作伙伴?”

“再说了,我这个人向来好说话。”容白把手收回来。

江岩柏又不说话了,他简直就像个闷蛋,三棍打不出个屁来。

但容白习惯了,他倒不是要江岩柏改变多少,但只要江岩柏稍稍服个软,他也就软了。

“你现在一天能挣多少啊?”容白倒也不嫌弃,并排和江岩柏一起蹲着,嘴里还叼着从江岩柏那拿的棒棒糖。

他人长的白净,即便这里人不多,还是有不少人过来看他。

竟然还有十几岁的小姑娘过来找他问电话号码,兼带着也买了不少东西。

不过都是小东西,卖价就便宜,挣不了多少钱。

“哎,帅哥,你哪里人啊?听口音不像是我们这块的。”十几岁的女孩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胆子又大,现在民风也开放得多,倒不觉得害羞。

容白笑着回话:“我以前在北方,最近才过来。”

“哎?”女孩有点不信,“听说北方都是糙爷们,胡子都不刮呢?哪有你这么白净的?”

容白忍着笑:“那也是小部分,再说了,我总不能说南方的男人都是矮个子吧?总有高的。”

“以前都矮,最近的小孩才变高了。”女孩自己大约就是一米五几的个头,她提起身高也不高兴,“以前我这身高都是正常的,现在竟然算矮了……哎!”

“生活过好了嘛,营养跟上了肯定得长高。”容白是个话唠,和谁都能唠上两句。

女孩笑着把选好的东西捧在手里,江岩柏拿了个塑料袋给她装好,又算好了钱。

“你们以后还在这儿吗?”女孩打听道。

她是没见过容白这样的人,白白嫩嫩的,穿的也好看,长的也好,说话声音也好听。简直没有一处不完美,就算不能发展成别的关系,能交这样一个朋友,那也是很有面子的。

容白看了眼江岩柏,表示自己并不是能拿主意的人:“这我可说不准。”

女孩眼睛一亮,她建议道:“要不去我们学校那边,我们那边是新校区,周围商店都没有,连早饭都只能在家里吃。”

“你学校在哪边?”江岩柏开口了,他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头。

原本根本没有注意到江岩柏的女孩忽然愣住了,然后她笑容变得更大:“在三街那边,新城区。”

那边确实挺荒的,江岩柏很少关注这些,也不知道那边建了个学校。

女孩看了眼容白,又看了眼江岩柏,如果说容白是好看的让人想让他成为自己朋友的人,那江岩柏就是男子汉的帅气,他沉默寡言,有一种属于纯男性的魅力。

女孩咽了口口水,她竟然有些紧张,结巴道:“那……你们会……过去吗?”

容白没说准话,只说:“再看看吧。”

“哦。”女孩有些垂头丧气,但很快恢复了元气,她看了看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才说:“你们要是过去的话,我帮你们带同学啊,我叫李立夏!”

说完,女孩就提着塑料袋跑了。

“去不去?”容白问江岩柏。

江岩柏犟,但他不傻,现在那所学校旁边还没有商铺,最重要的一点还是现在的信息不太流通,等大家都反应过来了,那边也会变成一个香馍馍。

江岩柏点点头:“去。”

“总不能一直摆摊。”容白虽然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城管,但是摆摊总是不方便,每天来来去去的,收拾东西都得花不少时间。

容白提议道:“要不看看那边有没有空商铺,学校旁边应该是有的,我们去盘一个下来。”

江岩柏摇摇头,他这回倒是老老实实地说实话了:“钱不够。”

他挣得钱都拿回家了,还得还债,根本没存下钱来。

更何况他只有白天的时候摆摊子,晚上还得去大排档帮忙,不然光靠摆摊的钱,混口饱饭吃都难。

容白倒是不以为意:“我有啊,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当是我借你的,以后还就成了。”

江岩柏可不是这么想的,他一言不发,说道:“我会想办法的。”

容白有些好奇,江岩柏看样子一穷二白,他能有什么办法?

容白觉得江岩柏的坚持是没有意义的,完全是打肿脸当胖子,既然有人愿意帮助自己,这种天下掉馅饼的好事,为什么不能坦然接受呢?

“走吧。”江岩柏弯着腰收拾东西,把摊子前的东西都用一个蛇皮袋子装好,扛在肩上。

容白就走在后头看着江岩柏的背影,他就这么看着江岩柏,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