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与马路相邻的侧街。方言望去,两边是居民楼,底层都是大小不一的店铺。黑暗笼罩下的街道没有丝毫人类气息。夜风吹着行道树发出“沙沙”的声音,越发增添了恐怖意味。

苏浩仍然不紧不慢地吃着炒饭。他熟知历史,知道这一时期的变异生物等级最多不超过“1”。它们不是自己的对手。走进这条街道的时候,他在百米外的路面上设置了一些警戒装置————那是未来世界猎人们常用的手法,在空旷的坚硬地面上垒起几只小石块,顶端放上一只空罐头盒或者玻璃酒瓶。这种倒三角摆法重心不稳,稍微触碰就会使上面的空瓶翻倒下来,砸在地面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这种简易警戒器大多是针对智慧底下的怪物所设。在死寂沉静的夜里,“叮呤当啷”的罐头盒响动会传的很远,足够警觉的人们及时作出反应。

如果有大规模尸群出现,苏浩可以在第一时间迅速离开。目前为止,周围平静如常,没有什么意外打断他的晚餐。

但他还是发现了异常。

街道对面的居民楼里有动静。四楼,以自己所在位置为中点,略微偏左的房间里似乎有幸存者。窗帘很厚,苏浩无法看到帘布背后那双窥视的眼睛究竟是男是女?他只能通过发散开的思维意识进行探测,由于距离太远,超出正常搜索范围,微弱的意识触角只能隐约模拟出模糊图像。从大略的外形和身体高度判断,应该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

这结论让苏浩有些愕然。他收起吃了一半的饭盒,找到居民楼的入口,沿着台阶走上四楼,在对应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

意识搜索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可以感应到这是一间五十多平米的住宅,标准的两室一厅,只有一个孩子,他已经发现苏浩的动作,就站在门的另外一边,透过猫眼紧张地注视外面。

隔着防盗门,苏浩清楚地感受到从门后传来的紧张和恐惧。强化后的神经意识使他发现这个孩子体温正在上升。这表明对方血液流速加快,而门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的低沉喘息也证明了这一点。

一片混乱且毫无秩序的世界,陌生人相当于敌人。

苏浩能够理解————在未来世界,孩子往往是荒野流民之间的食物或者货币。饿了就把他们吃掉,长相不错的幼女可以换到子弹或者其它生活必需品。

苏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敲门。

发散开的探测意识发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头丧尸。它似乎是被绳索之类的东西捆住,关在客厅旁边的房间里。丧尸嘴巴应该塞着毛巾,无法嚎叫。它一直在挣扎,却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个孩子,一头丧尸..无论从哪方面看,这事情都透着古怪。

苏浩很想以暴力方式破门而入,思考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放弃这种念头。

楼道里光线很暗,猫眼背后的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在如此近的距离,发散开的意识触角已经模拟出孩子的大概形体和相貌————他浑身肌肉紧绷,左手握着一支长柄改锥,右手握着一把菜刀。

苏浩站在黑暗深处,沉默了大约五分钟。

他解开背包,拿出一包半公斤装的压缩干粮、几块巧克力、两瓶干净的水,连同那盒吃剩一半的炒饭,轻轻摆在紧闭的门口。做完这一切,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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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世界很多历史研究资料都记载着这样的故事————病毒爆发初期的人类有着近乎愚蠢的善良。他们知道丧尸会带来死亡,却无法抛弃那些已被感染的至亲。面对变异的丈夫、妻子、孩子、父母,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对方捆绑、禁锢,锁在无人知晓的房间里,尝试着用各种方法使感染者恢复原状。那些办法很可笑,也很荒诞。有人给丧尸注射福尔马林溶液,希望以此缓解肌肉腐烂速度。有人给丧尸服用抗生素,也有人在丧尸面前摆上一台电视机,反复不断播放旧时的家庭录像,给丧尸唱歌,想要用对方最熟悉的东西唤回记忆。

这些做法没有一例获得成功————病毒侵蚀已经深入感染者大脑,丧尸脑干逐步取代了大脑皮层,成为新的记忆载体。声波刺激螺旋器周围的突耳蜗神经节取代肉眼成为最主要的探测器官,视觉弱化效果甚至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如..它们已经进化成另外一种生物。脑子里残存着某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这些微弱意识无法占据主导,使得它们在啃食自己亲人的时候多少有些疑惑,却永远不会因此恍然大悟,更不可能停止咀嚼。

2031年的时候,军方研究人员曾经在乌鲁木齐旧城区发现了一名男子。他和变异为丧尸的妻子在废墟里生活了整整十一年。该男子在住宅楼下面挖了一个地下室,以降低环境温度的方式延缓腐烂。他一直在捕捉老鼠,甚至杀死遇到的陌生人,以此喂养变异的妻子。在那间地下室,研究人员发现了大量过期的抗生素干粉空瓶。品种包括头孢曲松钠、唑啉钠和他美脂。男子承认这些药品来源于市内各大医院。他拒绝接受帮助,以自杀威胁研究人员不准靠近..出于对这头在地下室喂养了十一年,一直没能进化为更高等级,仍然保持初期“—1”状态丧尸的好奇,也想要收集更多相关研究数据的考虑,军方派出一个战斗小队在男子住宅附近监视。他们不断派人与男子接触,送给他很多食品和药品。然而,这种善意在男子看来却是想要夺走妻子的企图。恐惧和狂怒之下,他用斧头劈碎了妻子的头,然后抱着那具腐烂不堪的身体,从六层高的楼顶跳了下去。

苏浩完全可以破门而入,杀掉那头丧尸,带走孩子。

他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

那扇门里的一切,都属于那个孩子。旁人的善意在他看来就是敌意,为了守护心底最珍贵的存在,很多人无惧死亡。

很悲壮。

很痛苦。

很渺小。

却让人忍不住想哭。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为之坚持的信念,无关卑微还是崇高。就像儿童因为父母扔掉了好不容才抓回来的蝌蚪而哭闹,大人却无法理解孩子的内心感受。

未来世界有一个诗人,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当丑陋丧尸扑过来的时候,我在它灰暗发黄的眼睛里,看到了妈妈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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