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寿诞,是举国庆典,昭武帝性好奢靡,每年生日都要好生操持,今年逢四十齐整之寿,自然更不能含糊。

天未亮,昭武帝就带着所有家眷和满朝文武,去天坛祭祀浴佛。同时,举国上下禁屠一日,京师之内更是全城庆寿,宫墙之外,多设斋饭,布席于路,经数十里,来观及就食者逾万人。

祭天仪式直到下午才结束,朝臣们也就顶着盛暑的大太阳站了足足五个时辰,有那年迈体衰的,晕过去了两三个。

燕思空站在很后方,一边念着静心咒,一边盯着封野的后脑勺,他观察到封野几次三番转过头来寻觅什么,定是在寻他吧,他就在心里数着封野一共扭头寻了几次,竟也不觉得祭祀枯燥了。

祭祀结束后,他们才返回宫中赴晚上的寿宴。

此次昭武帝借寿诞之机,为黄河两岸受水患之难的百姓祈福,因此寿宴是全斋宴。燕思空心中暗讽,寿诞所费少则几十万银元,究竟怎样能真正纾解黎民之苦,这昏君当真不知道吗?

回宫的路上,燕思空和梁随并行,俩人闲聊着各自都准备了什么寿礼。突然,燕思空就觉背后有人贴了上来,他警觉地刚要扭头,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肩头,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那是一种自身的味道混合了淡淡的熏衣艾草的气味,清爽得就像雨过天晴后的草原,每一丛绿都焕发着生机。

燕思空转过脸去,果见封野正笑看着他,夕阳之下,他的皮肤竟似玉一般通透。

“哎呀,世子。”梁随拱了拱手。

封野颔首:“二位定是累了吧。”

梁随苦笑道:“还好,还好。”

“燕大人,可否借步,帮我看看贺词是否有疏漏?”

燕思空恭敬道:“愿为世子效劳。”

封野拉着燕思空走到一边,低声道:“你今日到底站哪儿了,我一直在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燕思空嘴角轻扯,心想,足足“找”了十六次。

“我怕你热晕过去,想派人给你送水。”

燕思空失笑:“我哪有那般孱弱。”

“你看你,晒得脸都发红了。”封野低头看了看他,“晚上多吃点,寿宴结束后就来找我,我送你回去。”

“好。”燕思空问道,“那个斥候,可审出了什么?”

“瓦剌常年派人刺探,这次也没什么特别。”

燕思空点点头:“那就好。”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

燕思空眨了眨眼睛:“你是指……”

封野撇了撇嘴,不太乐意:“你就没想我?”

燕思空憋着笑:“不过两日未见。”

封野摸了摸下巴,“那就是说,若是多日不见你就会想了?”

燕思空终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我不能天天往返景山大营,所以,你平日见我的机会也不多,这样你若还是不想我……”封野哼笑道,“我就真把你掳上山了。”

燕思空看了看左右,轻咳一声:“你小点声。”

封野咧了咧嘴,满不在乎:“我会在城里待上几日,我去陪你。”

“我为何要你陪?”

“那你陪我。”封野霸道地说。

燕思空哭笑不得。

封野趁人不备,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寿宴结束来找我。”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睛,面带得色地走了。

燕思空唇角微扬,整了整衣襟,大步踏入了保和殿。

寿宴以圣训开始,训的并非是朝臣,而是自己,用的大抵是自谦之词,譬如上感天恩、下抚众生,身负重任而见己之不足云云。

而后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谢忠仁咏颂昭武帝的绩业,燕思空听得一脸漠然,还要跟着大喊万岁。

之后便开始了舞乐宴席,朝臣们终于能松上一口气,填一填饿了大半日的肚子。

燕思空与左右同僚谈笑风生,心中却清醒地算计着,若是快马加鞭,阿力现在差不多该到庆阳了。

舞乐稍息,鸿胪寺官员两手持着长长的礼单,朗声逐一念起外邦、藩王和子臣们的寿礼,念到一个,小太监们就呈上一个,若是寿礼过于庞大,还要着人抬进来。

当然,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亲自为皇帝献上自己准备的寿礼,但之于太子却是不可或缺的礼仪。当所有寿礼都一一展示给昭武帝后,陈霂才双手托卷,躬着身,低着头,恭敬地走了进来,跪于丹樨之前。

“儿臣,恭祝父皇福如东海,万寿无疆,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武帝今日心情大好,对着陈霂也有了笑颜:“霂儿平身。”

“谢父皇。”

许皇后笑道:“霂儿为陛下准备的是何宝贝?”

宴席之上,数百官员的目光都落到了陈霂身上。

陈霂挺起胸,俊美的少年身上带着一股掩藏不住的贵气,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儿臣为父皇写了一首诗。”

席间一片惊诧之声,今日的寿礼之中,不乏稀世珍宝,堂堂大晟太子,竟只做了区区一首诗,未免有些上不得台面。

昭武帝含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