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野亦看到了燕思空,他一愣,旋即脸色骤变,突然一手举起了长枪,猛地朝燕思空的方向掷出。

俩人相隔足有三十丈,寻常人举起那把枪也吃力,封野竟让它如箭矢般一举飞过乱军,几乎是贴着燕思空的耳际划过,带起的寒风搔刮他的皮肤,刺痛。

身后传来一声惨嚎。

燕思空猛然转头,但见一名朵颜卫被一枪刺落马下,长枪穿胸而过,将他的身体悬空钉在了地上,让他甚至死也不能落土。

燕思空惊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分神,余光瞄到敌军袭来,长刀划过他的胸甲,发出刺耳地声响,他险险躲过,仍被刀锋划伤了臂膀,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他举枪横扫而过,策马踏过敌军的尸身,大吼着:“冲,都给我冲,救出狼王——”

金鼓连天,硝烟如云,曾经被白雪覆盖的山谷,如今变作了血红和泥泞地修罗场,血腥味、屎尿味和火药味冲入鼻息,呛得人作呕。

正月的冷风呼啸而过,像刀子一样划割着人的皮肤,这场战打得昏天暗地,没有人知道四周穿梭的锋刃何时会贯透自己的身体,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否活过今时今日。他们不停地冲锋、不停地砍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的眼睛比血还殷红,他们的神情比鬼还狰狞。

这就是战场。

封野一骑当先,率领着封家军冲锋陷阵,他天生神力,斩人若割麦,胯下那匹火红的天山马王更是霸道胜猛兽,铁蹄踩踏敌军的尸骨若履平地,他带着将士们悍勇地杀出了一条血路,杀得肆虐辽东二十年的朵颜卫见他如见了恶鬼,一波又一波地倒在其马下后,竟是无人再敢上前,那面印着咆哮狼首和“封”字的三色大纛旗,已经残破不堪,但始终被他绑在马后,任寒风凛冽而屹立不倒。

朵颜卫的将领用女真语咆哮着,伴着擂鼓震天,士卒们再次扑涌而上,但封家军死死咬住了用血肉拼杀出来的缺口,且越撕越大,最终,醉红带着封野飞跃过敌军的头顶,隔着帽盔踢碎了那颗头颅的同时,终于冲出了金兵的包围!

燕思空大喊:“鸣金,撤退——”

他眼见着山口涌入了大量的金兵,定是金人发现了他们的声东击西之计,派了大军来追捕封野,敌我兵力悬殊,一刻也不能恋战。

封家军的钲鸣响彻山谷,将士们且杀且退,往来路撤去。

封野带着一身一脸地血污,跑到了燕思空身边,不等燕思空开口,就吼道:“谁让你来的!”

燕思空也不甘示弱地吼着:“少废话,先撤!”

封家军如退潮一般涌向桃仙道的入口,那里地势狭窄,若蜂拥而过必然会堵死,但封家军撤得井然有序,足见平日训练有素,只是金兵紧随其后,后方的将士们仍在苦战。

封野命令道:“你先带他们撤,我去断后。”

“不行,你是主将,不能再涉险。”

封野充耳不闻,带着精兵策马冲向后方,有他在,则军心振奋,他们与朵颜卫殊死搏杀,终于将全部兵马撤入了桃仙道。

金兵见着桃仙道地势诡吊,唯恐有埋伏,不敢再追。

当太阳完全升起,辉耀山林时,封野终于回到了燕思空身边。

燕思空见那骑着火红骏马朝他奔来的大将军,只觉心脏巨颤,抓着缰绳的手都有些脱力,也不知是冻的,还是……

封野骑到了燕思空身边,与其并行,他一手撑在马上,像是在支撑自己的身体,同时扭过头,深深地凝望着燕思空。他脸上满是泥土与血污,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惟有一双眼眸犀利而明亮,仿佛能直看进人心里。

燕思空也看着封野,他头脸亦是狼狈不堪。

“你受伤了吗。”封野一张嘴,喉咙沙哑,他打量着燕思空,那些血,生生地刺着他的眼睛。

“只是皮肉伤,你呢。”燕思空担忧地看着封野,在山中的六天,是饥寒交迫的六天,他看着封野眼窝青黑,面颊凹陷,嘴唇和手指都干裂开来,一身一脸的血,也不知受了多少伤,看来已是没有多少力气了,竟还能强撑到现在……

“不碍事。”封野低声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我说过此计太险,若我不能救出你,你可想过后果。”

“从我十一岁那年,跨上战马的那一刻起,我就随时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后果?”封野嗤笑,“大不了一死。”

燕思空长叹一声。

“你如此担心我,我很高兴。”封野的脸已然冻僵了,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盯着燕思空,目光灼灼,“你还冒险亲自带兵来救我……但以后你不许这样涉险了。”

燕思空转过了脸去,回避封野那火热的目光:“我燕思空能执笔为文,亦能横刀立马,你将我看作什么,羸弱女子?”

“我将你看作心头肉。”封野低声道,“伤了分毫也不行。”

燕思空一夹马腹:“快快通过此道,速速回广宁吧。”

桃仙道狭长幽深,他们走了足足三个时辰,才终于走了出去。

穿过山口时,一阵过堂风迎面吹过,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地臭味,似乎是马粪地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