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云彩挡住,夜空昏黑而无光。

荷塘中声声蛙叫。

在寂寥的夜色中显得分外空旷。

如歌抱着膝盖坐在荷塘边,径自望着空无一物的水面发呆。

她觉得有些凉。

不由将身子蜷得紧一些,阻止寒气向她的胸口窜。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白色的身影轻轻坐到她身边。

如歌立时将身子挺直,扭过头去,对那个耀眼的如花男子微笑:

“多谢你帮我。”

在无月的夜晚,雪的面容仿佛会发光,轻笑:“如何谢我呢?”

如歌微怔。

雪笑得妩媚:“说要谢我,不能没有诚意啊。”

如歌道:“你说,我做。”

雪张开双臂,微微搂住她的肩膀:“我要你在我的怀中哭一场。”

如歌僵住。

半晌,她抬起头笑:“为什么要哭呢?”

“不行,你答应我了。”雪有些生气。

如歌叹息,将脑袋缓缓倚到他的怀中。他的白衣似乎沾染了夜的凉气,有冰冰凉凉的味道,又似冬日的花香,又似春夜的飞雪。

雪将她搂在怀中,轻轻闭上眼睛。

无论如何,她在他怀中,一切都忽然间那么美好。

至于那个诅咒。

比不上她在怀中的感觉。

月亮在云中,透出一点点光亮。

如歌推开他:“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

雪沮丧地垂下双手:“你明明很伤心,为什么不哭呢?”

如歌想一想,笑:“或许,是疼痛的时间太久了吧,所有的鲜血都已经痛得凝结,等刀子捅上来的时候,血却流不出来了。”

雪生气道:“战枫那么让你喜欢吗?!”

如歌苦笑道:“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你不再喜欢他了?”

雪的眼中有一种喜悦的光芒。

如歌盯着荒芜了三年的荷塘,慢慢道:

“等我做完最后一件事情。”

那晚,如歌一夜没睡。

她守着那个荷塘,似乎在等待它一夜间开出映红天际的荷花;可是,奇迹没有出现,一朵荷花也没有,甚至连荷叶也没有踪迹。

雪在她身边静静睡去。

当第一缕阳光破晓,如歌静悄悄地离开睡得象孩子一样的雪,离开了荷塘。

清晨的露珠从树叶滑落到如歌的眉毛上。

她怀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站在战枫的屋门外。

敲一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战枫身上有浓浓的酒气,深蓝的布衣有些污迹,似乎曾经呕吐过;见到如歌,他的眼睛忽然亮蓝得可怕,右耳的宝石发出鲜活的光芒。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你。”

如歌抱紧木盒子,对他笑得云淡风轻:“可以进来吗?”

他闪开,让她走进去。

屋里还是一样的简朴,什么多余的摆设和装饰都没有。

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条长凳。

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窗下凌乱地堆着几只酒坛子。

她在长凳上坐下,将木盒子放在桌上,眼睛无意中看到了放在床下的一双鞋。

白底蓝面,用的是麻线,针脚很密,不十分工整,却来来回回缝了两趟,为得是能够更结实些。她知道,在这双鞋底有一处暗褐色,那是三年前她做鞋的时候他突然进来,为了给他个惊喜,她慌忙藏躲间不小心让针扎破了手。

鞋上有她的血。

他却一次也没有穿过。

如歌将视线收回来,笑容有些单薄:“你还留着这双鞋?”

战枫望着那双一点尘埃也没有的鞋,沙哑道:

“是。”

她笑:“应该把它扔掉了。”

“是。”

沉默。

然后她皱眉,轻轻吸气:“你知道我来找你做什么吗?”

他眼神黯如大海:“你不该来。”

她笑,笑得有点呛咳:“战枫啊,难道离开的时候你也要如此冷酷吗?”

战枫笔直的站着。

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

如歌轻轻抚摩桌上的木盒。

她的声音很凉:“从很小开始,我就喜欢你。你站立的样子,你走路的样子,你吃饭的样子,你说话的样子,你习武的样子,你安静的样子……我喜欢追在你后面跑,你去哪里我去哪里……究竟喜欢你什么呢?喜欢你哪一点呢?我也忘记了。只知道很喜欢你。”

战枫一动不动。

如歌忽然一笑,瞟着他:“战枫,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呢?”

战枫的拳头在身侧握紧,他的指骨煞白。

如歌又问:“你曾经喜欢过我吗?”

战枫似乎再也站不住,走到窗前,将深蓝的背影留给她。

如歌望着他,觉得好笑极了:

“你可以在众人面前说不喜欢我,现在却说不出来了吗?”

她站起来,走到战枫身后,用力把他的身子扳回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怒声道:

“说啊!昨晚你的话并没有说完,这会儿全部说出来让我听听!”

她的双手抓住他的胳膊。

他的身子僵硬如铁。

“说啊!”

她摇晃他!

战枫冰冷而执拗,酒气翻涌着眼底的幽蓝,望着她,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蓦地,一把抱紧她,僵硬的嘴唇吻住她愤怒的表情!

如歌挣扎!

战枫却仿佛将她箍进了骨头里,绝望放纵地亲吻她!

他吞噬着她的双唇!

他用得力气那么猛烈,似乎用全部的感情要将她吻成碎片!

他压着她的头,吸吮着她口内所有的汁液!

他的眼睛狂暴如飓风中的大海!

如歌用力去咬他!

血腥冲进两人的口中!

鲜血——

从他和她交织的唇间滴答着落下……

战枫却依然死死吻着她,满腔的绝望让他宁死也不肯放开她!

如歌挥拳!

拳头愤怒地打在他胸口!

他被击出三尺远,“哇”的一声呕出鲜血,沾染在蓝衣上,涌血的嘴唇已分不清哪些是被她咬出的,哪些是被她打出的。

战枫吐着血,残忍地大笑:“又试了一次,你还是淡而无味!”

如歌怒吼——

“战——!枫——!”

空气染着血腥凝滞!

蓝衣的战枫,红衣的如歌,地上是一滩新鲜的血渍……

清晨。

有鸟儿轻唱。

有细风凉爽。

树叶仿佛新生的一样,抖动着风的笑声。

屋里的如歌,扭转头。

她拿起桌子上的那只木盒子,手指轻轻打开它,里面是一叠干枯的荷花。

这些荷花曾经是她的珍藏。

她放在阳光下仔细晒干,小心翼翼地一朵一朵将它们收藏在盒子里。

它们是那个少年对她的心意,漫天碧绿的荷叶中,怀抱荷花的少年羞涩地吻上她的脸颊,对她说,他会永远保护她。

她曾经那么珍惜这些荷花。

可是,她突然间发现,这些只是荷花的尸体。

暗淡无光的花瓣,没有了生命,干枯脆弱,十四朵荷花的干尸,比起窗外勃勃生机的花草,显得那样丑陋。

如歌望着战枫:

“我来,是为了将你送给我的这些荷花还给你。把它们还给你,你我之间就再也没有什么牵袢。”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她倔强的脸上:

“从此以后,你只是我的师兄,我只是你的师妹,除此之外,你我再不相干。”

一阵风从窗户吹来,呼啦啦将木盒中的荷花卷出来。

荷花轻薄易碎,被扬得漫天飞舞,碎花屑悠悠飘坠在战枫的脸上、身上;那样轻,轻得好象不曾存在过,轻得好象可以将战枫的生命带走。

在荷花的风中,战枫幽蓝色的狂发翻飞,愤怒挣扎;眼睛被痛苦填满,汹涌得象大海;痛苦象刀凿斧劈一样刻满他的五官,锥心的刺痛翻绞他的内脏,他咬紧牙,不让呻吟泄露分毫。

为什么听到她的话,他的心会有嘶咬般的痛楚呢?

为什么他冲动地想疯狂摇晃她,逼她把方才的话收回去,因为她的话让他崩溃,让他痛苦得想去死呢?!

如果此时如歌看他一眼,一定会感到奇怪。

如果她看了他,或许就不会那样走出去。

然而,如歌没有看他。

从说完刚才那句话,她好象就永远不会再看他。

如歌走到床边,弯腰将那双白底蓝面的鞋捡起来,自语道:

“这个也应该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