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兄说笑了,你可是自己人。”汤炆烙说道,“只是例行谈话而已。”

他干笑一声,“如果不是此事涉及汪先生遇刺,事关重大,不然的话,都可以不用走这么一遭的。”

听到汤炆烙提及民生桥刺杀案,程千帆的眼中也是流露出一丝恨意和后怕,他下意识动了下右肩膀,却是痛的脸色一变。

“程兄当心,万一伤口崩开就麻烦了。”汤炆烙赶紧说道。

“阿拉这是不是也算为汪先生挡枪子了啊。”程千帆感叹一声。

“当然算。”汤炆烙斩钉截铁说道,“枪林弹雨之下,程兄临危不乱,着实令兄弟们敬佩啊。”

“哪有什么临危不乱。”程千帆摇摇头,“脑子里乱糟糟的,险些丢了命呦。”

他看着汤炆烙,“汤兄,这样吧,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问,我答,可否?”

“当然可以。”汤炆烙点点头,“在来之前,主任特别吩咐,程总你觉得怎么来的方便怎么来。”

“丁主任有心了。”程千帆微笑点头。

汤炆烙冲着门口的方向,突然提高声音,“进来。”

一名特工总部特工应声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竹制文件夹,耳后夹着一枚铅笔。

“程兄,那辆斯蒂庞克小汽车是你租来的?”汤炆烙问道。

“没错。”程千帆点点头,“我从颐和路三十九号的理想车行租的。”

“为什么会想到租这么一辆花旗国的车子?”汤炆烙露出好奇之色,“程兄,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车子很少见。”

“纯属个人喜欢。”程千帆说道,“英租界工部局的怀特董事有一辆斯蒂庞克,我非常喜欢,此前就想着要搞一辆斯蒂庞克开。”

他停顿一下,从坐在床边的姿势,变成了倚靠在床头,还拿了个枕头当靠垫。

汤炆烙看了程千帆一眼,并未阻止。

“这次来南京,习惯了手头有车子,便想着临时租一辆车来开。”程千帆说道,“这个理想车行我有听说过,是南京城鼎鼎有名的车行,想着他们应该能搞来斯蒂庞克,正好过过瘾。”

“这辆斯蒂庞克小汽车为什么会出现在汪先生的车队里?”汤炆烙问道,说完,他盯着程千帆的眼睛。

“楚秘书长的车子坏了。”程千帆说道,“来不及调派其他车辆了,我也只能开斯蒂庞克载秘书长跟随车队启程了。”

“楚秘书长的车子坏了?”汤炆烙惊讶的看了程千帆一眼。

在一旁用纸笔记录的七十六号特工,闻言也是惊愕的抬头。

汤炆烙眼神逼视此人,后者赶紧低头记录。

“没错。”程千帆点点头,他的表情无比真诚,“这一点楚秘书长以及刘秘书都可以证明。”

……

大约半小时后,汤炆烙带着速记手下离开了病房。

两人离开住院病房楼层,不过并未离开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医生办公室。

“伤势不重,不过这要感谢汽车铁皮迟滞了子弹。”赵国梁说道,“子弹被阻挡后,受伤力下降不少,不然的话,右肩的情况不会太乐观。”

“医生,以你的经验来判断,一个人倘若视线预判子弹击中汽车铁皮后杀伤力下降,他选择主动用身体去迎接子弹……”

“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国梁不解说道,“这是非常危险的,我的经验告诉我,这么做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拿起办公桌上面的铅笔,一只手拎起工作记事本的一页纸,轻轻一捅,铅笔尖没有能够穿透纸张,然后又尝试不断增强发力,铅笔尖从‘艰难’到能够顺利穿透纸张。

“这张纸就是铁皮,子弹能不能穿透铁皮,穿透铁皮后还有多少继续前进的动力,这都是无法预料的。”赵国梁说道,“所以,你说的那种情况,实际上就是在赌,赌射中铁皮的子弹无法持续威胁伤人。”

他摇摇头,“这是要看运气的,运气好没事,运气不好还是非常危险的。”

汤炆烙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又询问了医生几个关于程千帆的问题,甚至精确到程千帆那受伤的右肩膀对其行动、动手能力的影响等基本问题。

赵国梁并未有不耐烦的神态、语气,一一为汤炆烙解答。

离开医生办公室,汤炆烙带着手下回到了停在院子里的小汽车内,负责看守汽车的司机发动车辆,载着两人离开了机关总二院。

在病房的窗口,程千帆左手撩起窗帘,看着小汽车驶离,他的目光沉静又略显阴沉。

也是在这时候,医生办公室的窗口,赵国梁也在目送小汽车离开,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

“组长,属下有一件事不明白。”笔录速记员戈垚说道。

“说。”汤炆烙皱着眉头,随口说道。

“不是说程千帆会提交一份个人行踪报告给我们的么?”戈垚不解问道。

在来机关总二院之前,主任已经提前与他们交代过,楚秘书长那边已经要求程千帆主动提供一份个人行踪报告给他们。

不过,在方才整个谈话过程中,程千帆并未呈交这份报告。

而最令他所不理解的是,组长汤炆烙也并未向程千帆提及此事。

“你认为程千帆会提交那么一份劳什子的自述材料与我们?”汤炆烙反问。

“他不敢不交吧——”戈垚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为什么不敢?”汤炆烙反问。

他看了手下一眼,略有些失望的摇摇头,“你是有一种错觉,现在的程千帆可以任由我们揉搓拿捏?”

“难道不是……”戈垚说道,然后他的脸色一变,呐呐不敢多言。

是的,现在在南京的程千帆是孤零零一个人,似乎‘很好欺负’。

但是,别忘了一点,他们此次来南京只是短期公干的,迟早要回法租界的。

以程千帆那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的脾性,若是此时得罪了他,此人专司和特工总部报复、作对,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往深入来讲,程千帆并不会太过害怕特工总部。

当然,这又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

程千帆本人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此人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是这样吗?

汤炆烙心中问自己。

……

程千帆拉开了病房床头柜的抽屉,里面安静的躺着两页纸。

这便是他按照刘霞的叮嘱,提前写好的行踪汇报。

刘霞让他写这个,程千帆知道,这实际上定然是楚铭宇的要求。

程千帆自然‘乖乖听话’写了这么一份文件。

不过,写了不等于他会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