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坐在床上,双手按在胸前,急促地喘息着。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汤巡检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

他本就不是盛泽镇的人,到了任满的时候自然要离开的。到那时候果真就是天各一方了。

就算是有那织机,要给他分成,可他又岂是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人呢?

就在这一瞬间,云娘突然反悔了,她要嫁给汤巡检,虽然有那许多的难处,但她不怕,不能生养就过继一个儿子,从小抱养在自己身边,像亲生儿子一样待,人心换人心,儿子也能待他们如亲生父母,也能给他们延绵血脉;不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帮助,但自己却能关心照顾他,饮食起居样样打点好,尽到妻子的本分;至于汤家长辈亲眷,等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贤淑温婉,总不会铁石心肠。

至于自己,即使又一次走错了路,又有什么。第一次出嫁,上遵父母之命,下合媒妁之言,她以为自己选了最合适的人,还不是一样错了。这一次她不想辜负自己的心,就算是错了,也比从一开始就舍弃了要好得多。

人生不过百年,为什么不放任一回呢?

想清了这一切,云娘神清气爽,起身要去外面席上帮忙。只为了自己的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放下了家里的事去营救,自己应该感谢的。

云娘对镜理了理头发,看到自己素着一张脸,只穿着家常素绸衣服,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就在席上,哪好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的模样。”

转念一想,刚从竹屋里逃出来时那样糟糕的形容都被他看了去,现在也没什么。可是女为悦已者容这话再不错的,她还是重新坐下,先将头发重新梳了,挑挑捡捡选了一支荷花银簪插在上面,打开包袱比了半晌,拿了件红绸衣衫,又觉得太过显眼,最后换了件月白的短襦,宝蓝的裙子,抿了点口脂才出了屋。

杜家请了全村的人帮忙去救女儿,虽然半路便迎到了云娘,并没有真正劳动大家,但是亦要还情的,特别是云娘平安无恙地回来,更是喜悦,索性要开席请客。

云娘从蚕房走到前面,见杜家小院里摆了十来张从各家借来的桌子,桌旁的条登上满满地都是人,正是开着流水席,一眼扫过,却没有看到汤巡检,又不好问,便直接进了厨房。

村子里专门给人家做席的张厨子正带着儿子满头大汗地在灶上忙着,大哥大嫂也一样满身是汗地打着下手,二哥、二嫂、三弟妇帮忙递送菜品,云娘过去便帮着端菜,二嫂见了她上下打量一番,便立即了然,满脸飞笑道:“这里十分脏乱,且席也快结束了,你还是去正屋看看汤巡检可睡下了?”

云娘让她一看本就红了脸,再听她的话,更是无处立足,这时大嫂方回身看到她,便也笑道:“汤巡检吃过席刚睡下,还是不要打扰他,云娘去西屋里帮娘收拾回礼吧。”

办席要请很多人帮忙,厨子、跑腿的、借桌椅的,事后便都要备些东西当回礼,正也要在大家散开前备好呢。

云娘进了屋,就见杜老娘已经在桌上摆了一大摊子,四筐月饼都打开了盖子,一叠干荷叶放在一旁,又有几张翦好的红纸,再一卷麻绳。

先在每张荷叶上放四种馅心的月饼各一块,包起来后还在上面放一张红纸,再用麻绳捆扎起来,结一个蝴蝶结,十分地整齐好看。

先前八月节时给各家送月饼尚且没有这样用心,可见这一次家里有多在意。云娘走过去在一旁坐下,拿了荷叶帮忙,又道:“娘,弄这许多东西,家里实在破费了。”

杜老娘见了女儿打扮得十分整齐,面庞带着笑意,越发显得眉眼如画,十分袅娜可爱,便笑道:“论理并没有用大家出力,若是只给各家派点糖果点心含糊过去也成,可是你爹和我说了,一则你平安回来,二则我们家这大半年的日子过得好了,本就应该庆贺一番,不好俭薄的。”

又看了云娘道:“还有一层,那就是汤巡检提了亲事,如果能成亦是一则喜事,总要热热闹闹的才好。”当娘的只消看一眼女儿,便能明白女儿与一早完全不同了,遂轻声问:“你可想对娘说什么吗?“

云娘脸便红了,埋头包着月饼,低头道:“既然他是真心求娶,爹娘便替我答应了吧。”

杜老娘不意女儿只过了半天便将心意全变了,便奇道:“你先前担心的那些可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云娘将一张荷叶展平,摆上月饼,仔细地卷了起来,垂眸道:“我若是这一次不嫁,将来就再不会嫁了。”

正是如此,如果连汤巡检都回绝了,将来自然不可能再嫁了。但杜老娘依旧担忧道:“你总与他做过邻居,又在一起过了一夜,你爹担心的事,你可觉察出什么没有?”

“此事绝对是没有的,爹娘不必多想,也不必再找人打听了!”

杜老娘听了此话,马上眉开眼笑地道:“你知道就好!我也说,如此俊朗的男子,哪里会有什么暗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