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自汤峥到了辽东,便待他极好,毕竟是玉瀚的亲侄子,有什么都会想着他,一年里总要给他在的卫所送几次东西,来了襄平城便定要留在府里。

眼见着他早从昔年京城的公子哥儿长成了一员战将,却还要比过去在京城时还沉默,有时想对他说些什么,竟也说不出来。今天有了这个机缘,便又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是一家人,你六叔的性子是什么样的你自然知道,再不肯多话的,可他心里还是想你能在辽东建立一番功业,为国为家立下功勋,也为自己挣得立身之本。”

汤峥点点头,“我早知当年能得了恩赏到了宣府任武职,是六叔替我求的,就是六叔对我的殷切希望也慢慢体会到了,我会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不负六叔对我的期望。”

原来汤峥终于想明白了,云娘欣慰地一笑,“边城也没什么不好,且比起京城,更容易以军功晋身。本朝除了开国时封的爵位,如今也有数家因军功封爵的,皆是于边塞立下军功的,至于世袭武职,最高可以到三品,一样可以传之子孙。你还年轻,机会总有的。”

就比如马佳,在他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之前,果真就是一刀一枪从五品的千户起来,直到正二品的征虏将军,辽东总兵,又得封伯爵。

汤家长支这一脉注定是失去了武定侯的爵位,若要重新立于朝堂,唯有在边塞扎扎实实地立下军功为晋身之阶。

这是玉瀚在几年前便替大哥替汤峥想好的出路。只是他这个人,再不肯将这样的话向汤峥说出口的,且在诸将面前,一向对汤峥并不网开一面,反特别磨炼他,希望他能够早日成长起来。

看着六婶娘鼓励的目光,汤峥踌躇了一下,又问:“那我父亲和六叔?”在母亲的口中,六叔是夺了父亲的爵位的罪魁祸首,汤峥自然知道并非如此,但是他依然免不了理不清这些长辈们的恩恩怨怨。

云娘嫁进武定侯府后,与大哥见面也不过十余次,更不用说从来没有在一处说过话,她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大哥,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听大家的传言。

而且,玉瀚也很少向自己说起大哥的事。

但是,这并不等于云娘什么都不知道,她笑了笑,“你六叔与你父亲年纪相差很多,平时也不够亲近一定是真的。后来你父亲是太子的伴读,而你六叔又是个任性的人,连太子的面子也不肯给,他们间若是说兄弟情深我都不信的。”

“可是血缘就是血缘,怎么也不能断掉,你大哥要随东海王离京之前,却与祖父和你六叔在一处盘桓数日,你想他们在一处会说什么?”

“你再想想,倘若东海王果真即了帝位,你父亲会不会也替你六叔做些打算?”

“三国之时,诸葛家两位亲兄弟,加上一位堂兄弟分别在三个帝王手下效忠,他们不曾因为亲情而对家国大事有所偏颇,就连帝王也从没有因此而猜忌他们。甚至大名鼎鼎的诸葛亮还过继了他在东吴做官的哥哥诸葛瑾的儿子为子,后来他们的孙辈也有相互相过继的。”

汤峥是从小读过书的,眼下听六婶母亲娓娓道来,便接话道:“不论是先朝还是本朝,也都有许多父子兄弟政见不同的……”

云娘便也道:“我想,一定也有兄弟反目的,但如诸葛兄弟一般亲情不断的恐怕更多。更何况,你父亲追随的东海王,并非似先前的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那般的反贼,而是先皇两立两废的太子,是以就是当今皇上也待他与其他兄弟不同。”

“我父亲从陪读时便追随东海王,就是他落魄的时候也宁愿放弃祖父家人随着东海王去了藩地,不只是他的忠心不改,其实也是为了保护我们。”

不错,大哥虽然做错过很多,对大嫂和子女们也不够好,但他并非一无是处,云娘便叹,“大哥是个硬气的人,他就算输了,也不会有人瞧不起他!”

说起来,汤家的男子自祖父起,还多是如此,个个都有一身傲骨,就连悟性并不高的汤峥也不缺。

汤峥被云娘看了一眼,立即明白了六婶母亲对自己的赞扬,二十几岁的人了,心里竟然雀跃起来,内心早已经崩塌的信念在一霎间全部找了回来,重新高高竖立,他不止知道自己回京应该如何了,更知道将来应该如何。

侄儿的变化,汤玉瀚也感觉出来,送走了他们,他便笑问云娘,“峥儿走前与我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他懂事了不少,倒是好事。听他言语间十分推崇你,想来是你帮我劝他了。”

云娘只笑笑,“也没什么,不过他来问些事情,我就告诉了他。”

汤玉瀚又有什么不知道的,云娘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可是汤家不同寻常人家,简简单单过日子,许多事都有如有团乱麻,纵自己能一剑劈断,但终不如她春风化雨地一点点解开,再将事情一丝丝地理顺来得好。

别人看着云娘从一个织娘嫁到高门,似乎一下子飞上枝头,尽享自己带给她的荣耀,但是汤玉瀚却觉得,即使云娘不嫁给自己,她也能靠着织锦慢慢发了家,过上好日子,倒是跟着自己多操了许多的心,出了许多的力,一双手落在她的肩上,“只是辛苦你了。”